夜夜夜夜

雀航:

一个磕磕绊绊、琐琐碎碎的故事，到今天就结束了。谢谢读完这个故事的朋友，爱叶乐，爱你们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晨雾褪尽的时候，车队出现在冷杉林的脚下。肖时钦与久未谋面的叶修击掌交接，大资料库运进隧道口内就绪的兴欣的车里，不久前从喻文州手中转来的指挥权又由肖时钦转给了叶修。没有多余的寒暄，挥了挥手，剩下的路各自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提前说一句辛苦吧，谢了诸位。”李轩的声音透着疲倦从通讯器里传达给每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论在或不在的，还能否听见的，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销毁指令将于三十分钟后送达给在编的每一台终端机，抱歉，这是我们能争取到的，最后的安全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那之后，队伍之间不再有任何得以维系的纽带，而冯营就真的不复存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公共频道里忽然变得有点热闹，常见的不常见的代号开始涌现，有些人调侃着审判席上见，有些人相约要杀回海崖镇上喝一杯，有些人不说话，从此散落天涯，不再见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叶之秋大骂你们凭什么不带新队伍玩，到时候陪审席上绝对不给你们这帮叛徒说一句好话。

        风城烟雨带着醉意说老娘就正在镇上喝着最后一杯酒，你们少废话谁来陪，李大队，你敢来吗？赶紧的，过会儿敌军破城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灵魂语者嘟囔着最讨厌你们这些出任务不带医疗兵的，占你们多大地儿了吗？谁看见我家队长副队了，给嚷嚷一嗓子啊。

        鸾辂音尘刷了一满屏的哭脸表情说肖前辈再见，肖前辈请保重，肖前辈其实我

        下面跟着好几条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指令字数上限。

        中间夹了鬼刻言简意赅的四个字，他忙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海无量帮忙圈了生灵灭，坐标（xxxx, yyyy）刚走没多久，快来，有话当面说，其他闲着的也快来围观，咱们营总算有得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鬼灯萤火大概是抽着空发消息，断断续续好几条，大致是说早知道指令平台也能这么火，开发个讨论板块就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木恩说，楚前辈，请问

        木恩说，嗯不，没什么。前辈们，保重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现实中窝在角落里的方锐被拎起来，丢到车头去，叶修点了根烟叼着说：“你是留下还是跟着？跟着的话赶快上车打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闹了叶哥，我这属于临时借调，军籍还保留着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神气什么，你那军籍现在就是张通缉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通缉令怎么了？自豪着呢，别嫉妒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锐摆着一张大大咧咧的真诚表情，见叶修没再劝，低下头又发了一条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code海无量：@冷暗雷，看见的话冒个泡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后看了眼倒数五分钟的计时，自嘲地笑笑按灭了屏幕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不走？”他问叶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抽完这根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贪什么，到了那边就能抽进口的了，不比这个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味儿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从他还是“叶秋”的那时候起，许多年了，堪察加的气息已经深入血液。他猜想自己到了偏南的中立国大概要不适应，再没有这样冷冽的天气，再没有那样寂寞宽广的星空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没有那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抽着那支廉价的香烟尾，静静享受属于堪察加、属于那不摧营盘的最后时刻。

        方锐的通讯器始终开着公放，李轩的声音在里面说：

        “诸位，今后有缘再见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code冷暗雷：来了。公共频道什么时候能圈人了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方锐愣住，叶修愣住。通讯器陷入自毁进程，熄灭的屏幕再也无法启动，那行字只闪了不到半秒，他们只有向眼底的残影确认这条消息确实存在过。

        汽车引擎的声音从冷杉林中传来，红黑与蓝白的徽记在盛夏茂盛的枝叶间闪现。尽管伤痕累累，他们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儿没事儿，我跟你说能痊愈的伤都不算事儿。”黄少天摆开喻文州的手跳下车去，似乎触动伤处“咝”了一声，瘸着腿蹦跶哒地到了叶修跟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叶你够义气，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了，这一路赶得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是回来把这座隧道口处理掉的，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，就这么凭空放置着或许不如炸掉来得安心。”喻文州按下黄少天激动的阐述，接过话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炸药堆这边就行吧？”韩文清干脆把装甲车开到了隧道口里，一副马上就要拉线点火的架势。

        叶修见了赶紧吐掉烟屁股过去拦下，说我们这还没开拔呢老韩你多大仇。

        张新杰从他的副驾驶座下来，说声叶前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装甲车宽敞的后厢打开一道门，林敬言跳下来，没走两步被方锐扑倒在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道门缓缓回扣成虚掩的样子，摇晃两下，不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敬言带着一身土坐起来，推了推方锐再推了推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，不小心对上了叶修的眼睛，愣了片刻只挤出一句“抱歉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大的声音像轰雷让叶修觉得忽然耳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”后面还有话呢。可他听不见，直走过去打开那道门，一抬脚钻进黑漆漆的车厢。

        里面登时乱成一团，肉撞肉的声音、肉撞铁皮的声音、满仓枪支弹药噼里啪啦跌落的声音……夹杂着一声吃痛的“哎哟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我说老林你怎么又——”张佳乐捂着额头跌坐在地上，委委屈屈地仰头往上看，漆黑的车厢里什么都未看清，就先被熟悉的烟草味灌了一鼻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像是被撞傻了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叶修也傻了，站了半晌才觉得肋骨有点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好意思……撞疼了？”他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卧槽叶修？这是到地方了？我就说怎么忽然停了……哎哟真疼。”张佳乐抱紧脑袋，不光是方才刚要起身就撞上人骨头的疼，还有更早之前未消解的后遗症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这是？”叶修矮下身来看他。张佳乐和二队的其他人差不多，都是一场恶战上下来的样子，浑身上下没几处好地儿，看着都疼，可他单只拣脑袋按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知道，刚才只不过是开了个强磁场，就S序列的那个，你不是也用过吗，结果险些把我挂在当地。张新杰说，大概是‘却邪’的副作用没除干净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叶修碍着人一身的伤，只把他的头搂进怀里，动作做出来才感觉有点滑稽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终于把人真真切切搂在怀里，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深埋了一整夜的揪心在此刻倾泻而出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，不知是因为车厢里密闭的空气，还是被廉价烟哽住的喉咙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不善言辞的叶修，一个举止笨拙的叶修，一个听上去像是哭了的叶修。

        张佳乐没好意思抬头去看，听见的是人胸腔里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及鼓动得慌乱的心跳声，全然入耳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，当张佳乐又快要被钝痛折磨得昏睡过去，他忽然听见叶修轻轻地问：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次，走不走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话，叶修统共问过三次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一次是在西南军营，“叶秋”的一句话将他带进冯营，那时他们谁都没有想过，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会在今后成为谁的谁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次是叶修叛离冯营，尽管那时话说出口就成了一句不经意的笑谈，可他曾真的想要带他一起走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三次，曾经作为他们生命中所有交集的冯营已经不复存在，这时，他给出了新的邀请，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们还可以有很多时间去建立共同的记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不算太平的世道，一段不算太好的人生，可张佳乐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。事到如今，最重要的事物还在手中，最重要的人还在这里。那些不算好的过往或许只是为了今后那漫长岁月的提前支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他回答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当鹰徽不再，是时候让玫瑰左右一次人生了。

 

 

 

尾声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年末的最后一天，R中立国的街道上和平如旧。

        距离堪察加战役结束已经过去整整半年。那场战役最终以堪察加沦陷为结局，但纵观近十年的远东战场，这个半岛的归属权或许该以“归还”来形容。后来关于冯营和那场秘密行动的一切消息都被封禁，他们仿佛从未在历史中存在过，所有浩荡与璀璨都送给了极北的星辰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埋藏在人心底的记忆不会被抹除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天的白昼刚下过一场大雪，傍晚天空转晴，繁星在日光落幕后隐现。一根点燃的烟插在雪地上，雪下模模糊糊正方形的影子，像是个小墓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里有点冷得像那时候。”他从雪地上站起来，裹紧了两层大衣，从厚重的围巾里抬起颌尖看星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车停在庙会后山的空地上，叶修从小暖箱里拿出两罐咖啡，打开拉环塞一罐进人的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惜星空不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远不如极北星空繁密而耀眼，况且冬季星空也与那时候的大相径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时候，没能仔细看啊。”张佳乐呵呵笑着吐出一团白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叶修若有所思地想了想，“其实，今天也没打算让你好好欣赏啊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巧，我也没打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被裹成球的人笨拙地凑到跟前，舔了舔对方冰凉的嘴唇，眼睛里满是不服输的神色，被雪色映得亮晶晶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被突如其来的战号打断的事情，今夜与今后，他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享受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鹰徽与玫瑰·END